被称为“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日本农协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作者 | 孙丹

在全球经济多元化的大背景下，农业作为维系国家生命力的核心基础产业，其发展模式与机制的创新研究始终处于国际关注的焦点。

农业合作社组织便是一种关键实践形态。纵观世界，德国有农民协会，美国有大豆协会，欧盟有农业组织总会，亚洲有日本农协……

其中，日本农协、乡村基建、市民下乡和一村一品，被认为是撑起日本乡村振兴的四大法宝。作为同样在小农格局上发展出来的规模农业代表，日本农协模式于我国而言更具实际参考意义。

因此，本文将系统梳理日本农协的诞生背景、运行逻辑、优势与弊端，旨在挖掘其对于推动中国农业现代化进程的借鉴价值。具体包括以下内容：

1、历史中走来，政策下壮大；

2、生长于农业，不止于农业；

3、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4、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1、历史中走来，政策下壮大

日本农协脱胎于历史长期演变和国家政策支持的双重作用力。

日本农业协同组合（Japan Agricultural Cooperatives，JA），是农户以及小规模农业法人组等农业从业者自发联合自主经营的互助性农业经济组织。

但它并非完完全全的农民自组织，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

帝国农会和中央农业会是公认的农协前身。1907年，在日本政府的支持下，帝国农会成立。作为基层政权的一部分，它旨在指导农业技术，研究农业生产，促进农民互帮互助。在之后的政策推广和农民运动中，帝国农业会扮演着关键“维稳”角色。

1943年，日本农业团体法颁布，帝国农会和农村产业组合被合并为中央农业会。在二战期间，中央农业会是日本实行粮价统制的重要工具，这种作用也一直持续到战后的农地改革。

在协同主义潮流的影响下，1947年，日本国会通过《农业协同组合法》，正式确立日本农协为民间合作经济组织。受到政策、财政、税收等“偏爱”，1950年左右, 农协已吸纳全国99%以上的农民加入, 基本形成了农村全覆盖。

自其制度化以来的七十余载岁月中，日本农协作为农业社会结构的核心力量，对日本农业生态体系进行了深远而持久的塑造与革新。

它的影响力也深深烙印在日本农业发展的每一个角落。

2、生长于农业，不止于农业

截至2022年4月份，日本全国现存单位农协（基层农协）551个。而农协的会员数量在2020年就已经达到了1042万人，其中正组合员410万人，准组合员632万人。其中正组合员是指专门从事农业的个人或组织，在每年举行的农协代表大会中，有决议权和投票权（一人一票），而准组合员不限于农业行业，并无此权限。

《农业协同组合法》明确规定，农协包含全国、地方、基层三级组织架构，分别为：全国一级“农协”、地方一级“农协”（都道府县）和基层一级“农协”（市町村），按照行政区划的逻辑，由下一级农协联合而成上一级农协。

来源：35斗制图

这种层层组合的金字塔结构，使得农协在资源统筹聚合方面具备了广泛优势，为弥补农户小规模分散经营的不足、促进小农户与现代农业有机衔接作出了突出贡献。

但其影响力不仅局限于农业生产环节，而是渗透到日本“三农”工作的方方面面。

农协的职能活动主要包括指导事业、经济事业、信贷事业、共济事业、厚生事业、福利事业、乡村建设及资产管理事业等。

生产上，农协会进行农用生产资料（种、药、肥、机等）及农民日常生活用品的集中采购，并以出厂价或批发价分售给会员，来减少流通环节、降低生产成本。同时对农民的生产进行全面指导，包括提高生产技术、安排制定生产计划、调整种植业结构等。2020年农协的技术指导员人数为1.5万人，对农户的个别访问达到年间165万次。

另外，农协也利用自身优势进行农产品的开发，增加种植的经济效益。其中典型的案例是2019年由农协研发的新品种樱桃“Junoheart”及其特级品“青森Heartbeat”，特点为果实硕大且呈现心形，因两颗售价68元人民币而火爆出圈。

来源：日本青森产品信息网站

按照市场行情，统一收购、工业化加工、集中销售农产品是农协重要的日常工作，根据正解局数据，日本市场上农产品绝大部分由农协提供，其中大米和小麦占95%，水果占80%，家禽占80%，畜产品占51%。

来源：正解局、35斗制图

截至2022年，日本农协的金融系统中有1家农林中央金库（中央机构）、32家信用农业协同组合联合会（简称“信农联”，一级行政区机构）。信贷事业以会员的储蓄为资金来源，并应用于农业相关的金融贷款。

《小康》杂志2023年10月上旬刊中提到，日本基层农协2022财年存款规模超过100万亿日元，占日本存款性金融机构总存款的10%左右。而作为日本农村金融体系的核心，由农协提供的合作性金融贷款的金额是政策性金融贷款的8倍。

此外，农协还积极参与农民的医疗保险、婚、丧等社会性事业，可谓是渗透进农村生产与生活的方方面面。

3、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自耕农经济的不稳定性是自古以来就被证实的，农协通过链接小农，使之组成一个庞大的工业化实体。在面对市场竞争乃至国际贸易竞争时，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和不确定性被淡化甚至消解。

在粮食危机和农村改革的当口，日本农协以一己之力创造出了“东亚奇迹”。根据世界银行2021年度数据，以专业化、精细化、适度规模化著称的日本农业在全球农业GDP中排到了第九位。爱媛橙、冈山晴王葡萄、枥木草莓、青森苹果等农产品品牌走向世界。

2017年，负责农协销售与供应业务的全农集团成立了出口对策部，致力于促进日本国产农畜产品的出口。实际出口业务则由子公司JA全农国际（株）集中负责，通过扩大海外基地、加强与当地供应链、批发、加工企业、日式料理餐厅的合作，强化零售业务。

来源：

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的调查，2017年全国农民的平均年收入为450万日元（约29万元人民币），比东京企业员工的平均年收入438万日元（28.3万元人民币），还要高出12万日元（约7000元人民币）。

农协以近乎奇迹的方式成功弥合了城乡收入差距问题，然而这种成功，似乎又是以牺牲民众享受“水果自由”的幸福感以及国家长远发展前景为代价。 

来源：

在政府赋权下，农协拥有农产品统销和农资统购特权，化身成为全国最大的供销采购集团，在产品渠道、市场定价等方面占据绝对优势，甚至被冠上了“巨无霸”、“康采恩（垄断企业组织）”之称。

农协通过自身的政治影响力（影响的议会席位数占国会选举的30%），左右政府农业产品进口规则，保护国内农产品市场。这也是日本“天价果蔬”常见诸报端的根源之一。

作为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农协在其发展壮大的过程中避免不了管理沉疴，如组织僵化、信息不透明等。农协通过中间环节对农产品价值进行截留，农产品价格虚高但农户未获实惠、农资采购价同市场零售价倒挂等问题长期悬而未解。

因此，日本农协也被称为“一半天使，一般魔鬼”般的存在。

4、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日本农林水产省数据显示，2021年，日本农业占GDP比重为0.9%，农业就业人口占全体劳动力比重为2.9%。

而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同年中国农业占GDP比重为7.3%，农业就业人口占全体就业人口比重为22.9%。

从中日两国农业在经济结构与劳动力分布上的显著差异可知，我国在提升生产效率、优化产业结构、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方面还充满挑战。

来源：中国国家统计局、日本农林水产省

按领域来看，日本农协的核心职能更像是一个统摄全国的“农服”企业，种子、药肥、农机的投入；育种技术、科技推广；产品加工、市场流通；农民教育、生产指导；农业保险等环节均离不开农协的力量。

将目光投回国内，自2012年以来，我国历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均强调提升农业社会化服务水平，2月3日发布的2024中央一号文件针对我国农业社会化服务的发展也提出了新要求。这也充分印证了：当前，我国农业发展的瓶颈，已从技术研发和产品创新的前端突破，转向了技术转化和应用实践的后端优化。

来源：中国政府网

当下，我国农业之路究竟该怎么走？参考日本农协，在社会化服务这一端，以下角度或许是亟需重点推进的方向：

一方面，建立和完善我国的农业合作社体系势在必行。合作社在国内并非新名词，截至2023年10月底，全国登记在册的合作社数量为221.6万家，组建农民专业合作社联合社1.5万家。其中前500强合作社中有268家加入了联合社，数量超过一半。

与日本农协的组织架构类似，合作社向上链接加入联合社可实现高层次的合作。这是我国农业解决单个合作社“小、散、弱”问题，扩大自身规模、发挥组织优势的重要探索，其推动小农户与现代农业有机衔接的作用也会更显著。

来源：合作社官网

另一方面，究竟能为农民、种植户带来哪些价值？无疑是合作社、专业农业服务机构及涉农企业应当深入探讨的核心命题。

当前，我国农村不缺良种选育、科学用药、精准施肥、种植管理的技术指导员穿梭于田间地头；也不乏新兴互联网金融力量如网商银行、度小满等，积极参与到乡村振兴战略之中，以其创新服务模式激活农村经济血脉；更有地方政府携手各类社会组织共同打造的农产品品牌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各地特色农产品正逐步实现品牌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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